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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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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郑里正这番话,何乔两个秀才的目光都投注在薛庭儴的脸上。

    他们自然不懂这其中端倪,只当郑里正突然提起,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晦。毕竟来之前他们都知道, 这是同一户人家两个子孙的比试。

    比的是学问,比的也是前程。

    都是寒门出身, 他们当然知道身在农家想要读书有多么难,所以之前薛庭儴说薛氏一族在安身立命的同时, 一直不忘培养家中子孙, 乔秀才才会大加赞赏。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对农户人家来说太难了, 能有这种靠读书来改变自身命运想法的人家又有几个。

    可以这么说, 乡下寒门出身能身负功名者, 无不是经历大磨难,起点比旁人低太多, 要花费无数力气才能赶上他人, 而同时他们还要面对各种竞争的残酷。

    这种竞争不光是同窗之间, 同考之间,更是同宗族之间,甚至是自己的亲兄弟。

    成则海阔天空凭鱼跃, 自此不是一般人, 败则放下书卷拿起锄头, 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

    就是因为了解这种残酷, 所以二人不免多想,是不是此子故意说弱自己学问,就是想拉着兄弟降低出题的难度。可这却是一把双面刃,毕竟学业落于他人,本身对自己就是一种不利。

    这些念头只发生在顷刻之间,而因为何秀才与乔秀才的突然关注,薛青山更是眉心一阵狂跳,生怕薛庭儴又口出什么惊人之语。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去想,为何薛庭儴竟知道解经之说,也浑然忘了自己之前打的主意正是薛庭儴不明经义,自己儿子胜过他将是不费吹灰之力。

    包括薛族长也是如此,族里发生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也就仅限是族里,若是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来,可就有些难看了。

    两人的目光像似带了针似的,焦灼在薛庭儴的脸上。哪知他却是腼腆一笑,道:“小子年幼时体弱多病,不免落下了些。”

    薛青山忙陪笑道:“正是如此,不怕两位前辈见笑,我这侄儿倒是天资聪慧,就是身体弱拖累了学业。”

    薛族长也点头附和。

    旁人俱不知这是闹哪一出,只是睁眼看着。只有郑里正似乎意识到其中有什么不妥,可他也说不上来具体,只能保持沉默。

    何秀才和乔秀才又是一番互相谦让后,最后还是以何秀才为主。坐在上首的他对薛庭儴道:“既然你还不通经义,超出你所学范围,未免有些失了公允。你二人尚且年幼,正是打熬基础之时,便考考你二人基础吧。”

    闻言,薛俊才虽有些失望大材小用,错失了自己表现的机会,却也心生不屑。

    不考经义,那薛庭儴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何秀才手捏胡须,略微沉吟后,道:“朱子有云:学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为道,则一而已。是以方其幼也,不习之于小学,则无以收其心,养其德性,而为大学之基本。你二人便各自默一篇《弟子规》吧。”

    两人都没想到第一题竟然是默《弟子规》,要知道《弟子规》乃是蒙学之初所学,全篇不过只有一千来字。除过总叙,共分为入则孝、出则悌、谨、信、泛爱众、亲仁、余力学文七个篇章。

    每个篇章都不长,三字一句,合辙押韵,朗朗上口。列述了弟子在家、外出及待人接物等应该恪守的种种规范,是童蒙养正、敦伦尽分,闲邪存诚,养成忠厚家风和对照自我的经典。也恰恰应证了何秀才之前所言的,学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为道,则一而已的道理。

    已经有人准备了方桌和笔墨,每人一张桌案置于堂前,甚至连墨都帮着给磨好了。

    两人来到桌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提笔书写。

    随着两人急笔狂书,嘈杂声渐渐淡去。哪怕是乡下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也知道读书人做学问时是不能打搅的。

    这对薛庭儴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因为他仅只有一本书,所以对于这些蒙学所学过的东西,都是花过大力气背过。

    不光是背,还要牢记,这样在学堂上被提问,方能对答如流,因为他根本没有参照物。

    没有书,却胜过有书,因为这些都是刻在脑子里。尤其自打做了那个梦以后,为了怕记忆被影响,他曾在脑子里将自己背过的书,来回默了无数遍。

    薛庭儴奋笔疾书的同时,也对这何秀才有一丝改观。

    他能看出对方出这么出人意料的题,并不是对方刻意放水,而是想打个出其不意。因为这弟子规对读书人来说太浅显了,初蒙学时便学过,可恰恰是学过便扔过。

    除了初蒙学之时,之后先生并不会考这些东西。可能是考三字经,甚至百家姓,千字文,也不会是这弟子规。

    薛庭儴甚至有些等不及想看薛俊才的反应了,也许对方能大致将这篇文章记下,可能否千余字通通记下,且一字不错,顺序不错?且何秀才让默这弟子规,恐怕也不只是默下,应该还应了小学中‘书’之一说。

    仅凭自己的字,就足以胜过对方了。

    诚如薛庭儴所想,起初薛俊才确实起了轻视之心。他甚至觉得这何秀才脑子是不是有病,竟然考《弟子规》。

    这弟子规谁不会?入学之初便是要学的。可真默了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好像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会。

    谨为去之后,是亲爱我,还是身有伤?要知道这弟子规可不像其他文章,还能承前启后,互相印证,前面错一句,后面一段都会错。

    薛俊才越默心里越烦,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默错了。若是有人提问,他自然可对答如流。可默,还是一字不错的默!

    起先,他下笔如飞,之后却越来越慢,甚至到了提笔不下,明显就是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反倒是薛庭儴从一开始就是不疾不徐,此时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写着,但能看出他笔势十分连贯,几乎没有停顿。

    上首处,乔秀才目含感叹地看了何秀才一眼,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吃惊。对下面的情形,他自然尽收于眼底,也不得不赞叹何秀才的心思巧妙。

    何秀才微微一哂。其实他会出这种题,不过是就是想人出错,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万万没想到竟会因此得到乔秀才的折服,让他颇有几分得意的同时,也对自己的灵机一动,感到十分自豪。

    他抚着胡子,淡笑道:“两位小友不用着急,有一炷香的时间,足以写下了。”

    一炷香写千余字,貌似仓促了些,但可默写弟子规这种浅白的东西,只要抓紧一些,也不是不能写完。

    可那是之前,此时听到有人提及时间,薛俊才不禁更急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停地去看那柱香,因为看得太过频繁,让他的速度更是慢了。

    “好了,时间到。”

    随着话音落下,薛庭儴大笔一勾,放下了手中的毫笔。

    薛俊才并没有动,直到有人去了他身前,才发现他整个人僵硬如石,竟是大汗淋漓,而面前的那张纸只不过写满了一半。

    因为两人是背着大门,而薛青山及杨忠都是陪坐在末端,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蹊跷。在他们的想法中,一篇《弟子规》再简单不过,薛俊才怪异的样子倒也引起两人的侧目,可他们依旧没想到薛俊才竟是未能写完

    直到何秀才和乔秀才分别看过两人的卷子后,互相对视一眼,由何秀才宣布这一场是薛庭儴胜出。

    薛青山诧异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同时下面和门外都是议论纷纷,似乎都不敢置信薛俊才竟然输了。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民们可不懂考的什么,只知道秀才老爷说薛俊才输给薛家狗子了。

    薛俊才输给了薛狗子?

    这,这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要知道薛俊才可一直是余庆村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后生,哪个提起他不是竖起大拇指。

    “何前辈,乔前辈,这是不是弄错了,一篇弟子规……”

    何秀才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便有两人上前将薛俊才和薛庭儴的卷子展开并持起,展示给众人看。

    就见其中一张宣纸上,字迹筋力丰满,端正美观。而另一张宣纸上,字写得也不差,却是虎头蛇尾,越到后面越潦草,上面甚至有墨迹点点。

    “薛庭儴一字不差,卷面上无涂改墨迹,乃是上佳的品相。而薛俊才并没有默完,其中也有错漏,所以这一场薛庭儴胜。”

    “俊才!”薛青山诧异道,目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杨忠拉了一把。

    薛俊才一直没有抬头,直到此时他才僵硬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看了薛庭儴一眼。

    ……

    接下来是第二场,这一场就回归到正常的考校功课了。

    由何秀才发问,两人答。

    “求古寻论,散虑逍遥何解?”

    “探求古人古事,多读至理名言,就可以排除杂念,自在逍遥。”薛俊才上前一步,答道。

    “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谨敕何解?”这句话是问薛庭儴的。

    他微微一沉吟,道:“孟子崇尚朴素,而史官子鱼秉性刚直。讲的是做人要尽可能合乎中庸的标准,必须勤劳谦逊,谨慎检点,懂得规劝告诫自己。”

    “省躬讥诫,宠增抗极下一句是什么?”问这一句时,何秀才并未看向两人中的任何一人。

    薛俊才还在发愣,薛庭儴已经答道:“殆辱近耻,林皋幸即。”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何解?”

    这一次薛俊才没有落下,忙说:“不要谈论别人的短处,也不要依仗自己有长处就不思进取。”话音还未落下,他却是脸颊发热,不知是羞恼还是自惭。

    “好!”何秀才击掌一下:“答得都还不错。”

    忽然,他又道:“水榭。”

    薛俊才愣了一下,薛庭儴目光闪了闪,答:“山斋。”

    闻言,薛俊才方反应过来,何秀才这是在考对子。

    学童未入大学之前,除了基本的三百千千,还要学《声律启蒙》、《龙文鞭影》、《幼学琼林》、《增广贤文》等。

    而其中像《声律启蒙》、《龙文鞭影》,便是教授学童懂得声律规则,及排比对仗。在学习平仄切韵的过程中,同时开始了解和掌握诗韵,并习得大量的词汇和古人典故。

    时下有这么一种说法,蒙学过的的学童,没有几个不会对对子。

    尤其是这种简单的对子和对联。

    在连吃了两次亏后,薛俊才明显学聪明了,几乎是何秀才方问罢,他不再等候观察是问谁的,便抢先答了出来,以至于薛庭儴连着几次都没能抢答成功。

    看得出薛俊才学业学得不错,何秀才出的对子,几乎没有他答不上的。

    “老夫最近因心生感叹,偶有所得,得出一上联,至今未能得到合适的下联。此番说来考考你二人。对你们如今来说,可能有些太难,但尝试一下也无妨。”何秀才收回目光,看向乔秀才:“乔老弟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以解为兄多日冥思之苦。”

    乔秀才微微一哂,知道这是何秀才生了较量之心。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附近几个村里,就他和何秀才考中了生员。何秀才在外头的名头一直不显,会心存比较,他也能理解。

    “何兄但说无妨。”

    何秀才一抚胡须,道:“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薛庭儴目光一闪,眼神在上首两人的脸上划过,又落在薛俊才脸上。见其低头做沉思状,他便也垂下了头。

    堂中一片寂静,都不敢出声,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考校两个小的,怎么这两位也对上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响起。

    就见乔秀才抚掌道:“双木成林,三木成森.森林木茂,木茂林化森。”

    薛庭儴暗忖:其实这对子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平仄对仗都不难,难的是化字。

    何秀才的一人化为大,二人化为天,其后对仗两句有画龙点睛之效。而乔秀才用双木成林,三木成森对之,可谓是绝佳。

    其实他也对上了,在乔秀才之前,只是清楚这一题主要考的并不是他和薛俊才,才会默不作声。如今乔秀才既已对上,他自然也就不用怕专美在前,毕竟追根究底,考得还是他和薛俊才二人。

    他抬起头来,道:“小子也有了。”

    薛庭儴也并未含糊,拱手作揖道:“谢陈叔的提点,只是家中还有琐事未处理。待一切都妥当,小子便去那清远学馆求学。”

    “你倒是干脆,就不怕受了连累,有碍功名?”陈老板好奇问道。

    “小子还未入学,谈何功名?再说了,朝廷历来重视选纳人才,若真是有才之辈,想必那胡县令也不敢过多阻拦。”

    “看不出你小子倒是志气高。好,既然你敢去,是时我定帮你引荐一二,我那位同窗虽为人刻板木讷,不善言辞,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好。不敢说教个举人进士,一个秀才却是没问题。”

    “那就先谢过陈叔了。”

    *

    连着几日,薛庭儴和招儿都是早出晚归。

    薛家倒是有人问过了两次,听招儿说带薛庭儴出去透透气,也免得憋坏了。大房的人是目露鄙夷,薛老爷子是不禁摇头。之后的便没有人再多问了,大抵心里都清楚薛庭儴是输定了。可能二房这俩孩子心理也有数,才会破罐子破摔不去看书反倒四处跑着玩。

    要知道即使资质如薛俊才,也是在家中连看了多日的书,以做准备。

    转眼间,便到了五日之期。

    这一日,与平常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农家的清晨素来忙碌,过了一夜,家里的牲畜都得侍候,还要折腾一大家子人吃饭。等吃罢早饭,男人们都要下地,女人们则在家里做家务活。

    若说有些区别的,就是早饭时薛俊才碗里比旁人多了两个荷包蛋。

    因着前段时间薛老爷子的敲打,这些日子赵氏再不敢明火执仗给大房的人开小灶,今儿也是见日子不一般,才会没忍住。

    本来薛庭儴是没有的,还是杨氏见公公脸色不好,才主动去管赵氏要了两个鸡蛋,给他添进碗里。

    薛庭儴要分招儿一个,招儿不要,可惜拗不过他。

    两个人为了一个蛋,在下面你一句的我一句小声说话,上面的薛老爷子面色格外沉重。

    不过乡下人的日子就是这样,再怎么心情沉重,生计不能落下。尤其正赶着春耕之时,薛老爷子还是带着两个儿子去地里干了会儿活儿,直到日上三竿才回来。

    关于薛家的两个孩子要比试的事,早在余庆村里传遍了。

    说怪话的不是没有,可大多数人还是能理解薛老爷子的做法。乡下人挣几个钱不容易,谁家钱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若是有办法,谁也不会这样。

    知道今儿就是正日子,都让家里的孩子在村里看着。瞅着有生人往郑里正家去了,这些毛孩子便撒丫子往地里跑,离得老远喊一句‘里正家来人了’。大人们地都不种了,扛起锄头就往回赶。

    不多时,郑里正家的那个大院子里就站满了人,还有更多村民正不停地往此处涌来。

    院子里一片拥嚷,大家一面说着闲话,一面议论着今天这事。

    屋里,郑里正正陪着一个身着身穿文士衫,头戴平定巾的中年人说话。

    此人生得瘦长脸,面色有些青白,眼眶下面微微浮肿。看样貌不咋样,可身份似乎非同一般,竟坐着主位。

    而郑里正只能陪坐在一旁。

    其顾盼之间颇有一番不同常人的气质,此人正是在附近十里八村都有头有脸的乔秀才。

    早在之前,郑里正就想过了。薛家那边是薛青山出面请人,若不出他的预料,请的应该是其岳父杨忠,杨忠不过是个童生,那他就请个秀才来。

    一来显得他大公无私,二来也正是彰显自己威望的好时候。

    “乔相公,您喝茶,我这便命人去催催。”

    乔秀才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着急。”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吵嚷声,却是薛族长带着人来了。

    不过却不是薛族长打头,而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这老者身量中等,与乔秀才打扮相同,也是一身文士衫,头戴平定巾,显然就算不是秀才也是个童生。

    果然,乔秀才见到这名老者,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作揖行礼。

    “未曾想到竟是何前辈,晚生这厢有礼了。”

    “不用多礼,快坐。”

    这何秀才正是薛族长请来主持这次比试的人。

    郑里正料得没错,起初薛青山确实打算请自己的岳父,可惜这事在薛族长那里却被斥回了。

    薛族长也是才知道薛青山竟然这么蠢,都说举贤不避亲,可也不是这种做法,这不明摆着让人挑刺。既然觉得稳超胜券,何必让人钻漏子,于是这事便被他包揽了下来。

    他心中有数姓郑的不会放过彰显的机会,若是出面请人必定是秀才。他本来也打算请这乔秀才的,哪知去晚了一步,只能又拖了关系请了何秀才来。

    两位秀才公一番互相礼让后,在主位上坐下。

    郑里正和薛族长陪坐在侧。

    “让里正老哥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我即是这里正,村里有事哪能不出面。”

    一番你来我往,看似和颜悦色,言语中却隐藏着机锋。这期间,又从外面走进几位老者,却是余庆村的几个乡老,薛老爷子、薛青山等人也都来了。

    另还有一个不速之客,便是薛青山的岳父杨忠。

    杨忠五十多岁,生得体态圆胖,这般模样不像个读书人,倒像是个脑满肥肠的地主。他一进来就凑到了乔秀才和何秀才身边,可惜这两位秀才公却不太愿意搭理他,陪着说了几句话,才讪讪地去一旁坐下。

    薛青山陪坐在末端。

    这翁婿俩也算是风光,能坐在这里的无不是村里德高望重之人,可就因这童生的身份竟也能坐在堂中,要知道连薛老爷子都没有座,只能站在一旁。

    “不知正主可是来了?”见人差不多都来齐了,何秀才方问道。

    薛族长看向薛老爷子,一旁的薛青槐忙道:“来了来了。”

    正说着,围堵在门前的村民们让出一条道,从人群中走出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都是一身短褐,一看就知是寒门出身。

    为首的一个长相斯文俊秀,身材修长,虽是衣衫简陋,但颇有一番风度翩翩之态。后面那个矮了前面这个半头,身子骨似乎有些弱,人似乎也有些内向,眼帘一直半垂着,似有些惧怕生人。

    可当两人来到堂中,接受众人审视时,就分出了些许端倪。

    年长的这个站相倒是不差,就是总有意无意拽衣袖,似乎衣裳有些不合身。而年幼的这个却一直不卑不亢地站着,那半垂的眼帘不但不让人心生轻视,反倒感觉是晚辈对长辈应有的恭敬。

    因此也就显得年长的这个直视着众人的眼,有些太过唐突了。有自信是好的,可晚辈面对长辈时,谦虚和恭敬的态度是不可缺少的。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坐在主位上的乔秀才和何秀才,便对这两个后生晚辈有了最初的判断。

    “学生薛俊才,学生薛庭儴,见过诸位长辈。”

    何秀才点了点头,乔秀才点头的同时,好奇问了一句:“庭儴?此名可有寓意?”

    薛庭儴一愣,方作揖道:“儴,有因循沿袭之意。学生的高祖父也是一名生员,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考中举人。我薛家虽是出身贫寒,但世代不忘祖宗遗愿,在安身立命的同时,一直致力让族中子弟读书识字,能通晓做人的道理。

    “须知,多读书,心中方有丘壑,腹有诗书气自华。晚辈秉承先辈遗愿,虽年幼学问也不精,但心怀大志向,望有朝一日能延续先祖走过的路,并一直继续走下去。”

    这一番话,轻重拿捏极好,说得太文绉绉,抑或是说些什么读书做官报效朝廷,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都有刻意卖弄之嫌,未免有些惹人发笑。毕竟都还是毛头小子,连个童生都不是。

    而薛庭儴这番话,恰恰附和了他的年纪见识,甚至因有先祖遗愿在,又多了几分至孝的意味。

    乔秀才听完,一抚胡须道:“好!好一个心怀大志向!”

    这一声赞,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薛庭儴身上。

    大多数人是听不懂其中的意思的,只道乔秀才是在夸张这薛家二房的狗子,能听懂却是心思各异。

    震惊复杂如薛族长,看着薛庭儴的眼神隐隐含着激动和赞赏。他是族长,无时不刻不以光耀宗族为大任,薛庭儴此番话不光人前表赞了祖宗先辈,更是不经意间就显示了一番薛氏一族的不同寻常,让其脸上格外荣光,不自觉便挺直了腰杆。

    有的却是暗骂此子狡猾,竟然借着场合哗众取宠。

    还秉持先辈遗愿,谁让他秉持的,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怎么早先看不出此子如此巧言令色。

    “你家中长辈为你取下此名,倒是对你寄予厚望。”

    乔秀才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尴尬,不过尴尬的却是薛家人。

    就在薛族长等人都怕薛庭儴不懂事道出缘由,他却又是一礼,道:“晚辈定会悉心苦学,定不负家人所望。”

    薛青山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本就是为了考校薛俊才和薛庭儴两人,比的便是谁有资格入学。这考校还没开始,乔秀才的言语之间竟有鼓励、赞同对方之意,所谓未战已露败象,说得不外乎如此。

    他忍不住插言道:“两位前辈,是否可以开始了?”

    乔秀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多言了,可话既说出口,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收回,而薛青山的话明显让他感觉尴尬。他心中淡淡的不悦,也因此他非但不避讳,反倒对薛庭儴赞赏地点点头,这才去端了桌上的茶轻啜。

    行举之间,颇有一些视薛青山为无物的意思,让他脸色顿时阴了下来。可他根本不敢有任何质疑,只是陪了一笑,才坐了回去。

    乔秀才放下茶盏,拱手对何秀才道:“何前辈,你看这——”

    “那就开始吧。”

    “您是前辈,还是以您为主。”

    乔秀才这是客气话。他不过三十些许,已是秀才,未来说不准是举人进士,而何秀才却已是老迈,中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才会明摆着以何秀才为主,可乔秀才说话,何秀才并没有出言打断,甚至丝毫没有责怪他喧宾夺主。

    科举之道就是如此,讲究资历和辈分,但也看重潜力。

    一辈子考不中秀才如杨忠这种,到了老也是个老童生。可若是能考中秀才,哪怕一个年过半百,一个还是弱冠少年,也能平起平坐,以同辈相交。

    就好比薛青山在乔秀才面前就要自称晚辈,乔秀才给他脸色,他也只能受着。而乔秀才虽过多礼让何秀才,但何秀才言行之间反倒以他为重。

    在场的人没几个懂得这些道理,可薛庭儴懂,更是加重了他要考中秀才的心思。

    “你二人学业如今到了哪一步?”

    “四书已学完,如今正勤读五经中的《诗经》。”薛俊才抢先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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