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天庭小主播我和女主播的那些事娱乐玩童西游之问道长生一符封仙六零小娇妻都市小世界变身咸鱼少女圣神传承

90小说网 www.90xiaoshuo.com,最快更新银光泪 上最新章节!

    一日将尽,弯弯的新月,上了枝头。

    热瑟的清水,哗啦哗啦的从墙上的石虎口中流出,淌入宽广的浴池里。

    这池子很大,长宽都数十大尺,足足能让五个大男人在里头躺平。

    浴池旁的灯火稳定地在琉璃罩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蒸腾的热气,充满一室,教澡堂里的事物忽隐忽现,瞧不太真切,但依然能隐约看见,一名体魄强健的男子半坐仰躺在浴池的最深处。

    他双手交叠在结实的腹部上,赤luo的身体泡在热水之中,仰着的脸半覆着微温的湿毛巾,只露出了口鼻。

    热烫的水,让男人一点一滴的放松了下来。

    当四下皆无人踪,疲倦直到此时,方略微显露出来。

    水波荡漾着,围绕身旁。

    恍惚中,似回到从前过往,听到了娇嫩的语音轻响。

    货分为三等,十合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

    “阿静、阿静,我念的对不对?”

    “嗯。”“你有在听吗?”

    “货分为三等,十合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

    大男孩张嘴淡淡的重复之前入了耳的话。

    春的夜,风微凉,淡淡花飘香。

    一灯如豆,将桌案书册照亮。

    “你在看什么?”

    小小的脑袋瓜,晃了过来,好奇的趴在男孩前方,眨巴着乌黑的大眼问。

    “孙子算经。”他头也不抬的回答。

    见他看得那么认真,她抛下了前些时日他抄写的宣纸,歪着头瞧他身前那本书册,一头乌黑长发垂落几许,她忍不住自顾自把看到的字念了出来。

    “九九八十一,自相乘,得几何?答曰:六千五百六十一”念到一半,她拧起小小的眉头,伸出手指指着那个很多笔画的字问:“这个字怎么念?”

    他瞄也不瞄,直答道:“术。”

    “树?柳树的树吗?”她瞅着他再问。

    “算术的术,但和柳树的树是同样的音。”他说。

    她点点头,慢慢的继续念:“术曰:重置其位,以上八呼下八,八八六十四,即下六千四百于中位。以上八呼下一,一八如八,即于中位下八十。退下位一等,收上位八十。以上位一呼下八,一八如八,即于中位下八十。以上一呼下一,一一如一,即于中位下一。上下位俱收,中位即得六千五百六十一。”

    她念完一般,蓦然停下,紧揪着小眉头。

    奇怪,明明上头每个字她都认得,可凑在一起,她却一句也看不懂。

    她不甘心的盯着重复一看再看,看了好久好久,久到两粒眼珠子都斗在一起了,却还是有看没有懂,这才死心抬起头,闷声问。

    “什么意思啊?”

    终于,年岁稍大的男孩抬起了眼,看着那才六岁大的女娃儿,她支在桌上,小小的手捧着自个儿嫩肥的腮帮子,一双黑瞳咕溜溜的,满是好奇和困惑。

    “这是乘法。”他提起了笔,拿了张宣纸,边说边写,示范给她看一遍。

    她歪着头,在他的解说下,恍然大悟,但仍忍不住问“这可以干嘛?”

    “算帐。”知道她得不到答案不会死心,他瞧着她,把一旁的桂花甜糕整盘拉过来,说:“这一盘里有几块甜糕?”

    她看一眼,笑道:“六块啊。”

    “给你五盘同样数量的甜糕,你会有多少甜糕?”

    “等等、等等,我知道。”她抬起十根手指数半天,自己的不够还借他的来数,可就算加上他的也不够,她还又加了自个儿的脚趾头才终于算出来,不禁得意洋洋的道:“三十块,这样我会有三十块甜糕。”

    “如果是二十盘呢?”

    “咦?”她瞪着他,一时惊慌了起来,脱口抗议:“这样不够算啦!”

    “是一百二十块。”他眼也不眨的说。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问:“骗人?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这丫头的表情如此夸张,让他眼中浑现笑意,继续道:“三十盘是一百八十块,四十盘是二百四十块。五十盘是三百块。若是有三百块甜糕,咱们凤凰楼里就人人都能分得一块甜糕。”

    她张口结舌的,满脸的惊诧与佩服。

    “为什么你不用数就知道有多少?”

    他轻点了眼前的书册两下“这是乘法,书上教的。三加三得六,你知道吧?”

    “嗯嗯。”她用力点点头。

    “但若是三乘三就得九,是三与三相加三次。你算算看。”

    她很快数了一下自己的指头,惊讶的道:“真的耶。”

    “把孙子算经学会,习得其中乘除之法,你就能像我一样,很快便知道能得几块甜糕。”

    她杏眼圆睁,大为惊奇的问:“真的吗?”

    “真的。”他点头。

    她大大的眼,发出了亮光。“整册书习会就能知道?”

    “整册书习会就能知道。”他告诉她:“咱们凤凰楼里的管事,人人都得先习得此书。老爷说,若习得了这册书,就让我到店铺子里去帮忙。”

    听到这里,她兴奋的扯着他的衣袖“那你教我,快点快点,教我。我也要去店铺子里玩。”

    他到店铺子里,不是去玩的,可看她这么热切,他没多说什么,只点头应了她。

    原以为,她只是一时好玩。

    孙子算经,岂是她这样小的娃儿就能通晓。

    怎知那日之后,她日日捧着那册书,去哪儿也带着,嘴里时不时就摇头晃脑叨念背诵个两句,整日埋首那算经中,非但抱着那算经上床,就连饭都能忘了吃,当然更别提其他。

    这丫头一入迷总顾不得旁,偏生她又爱黏着他,任何奶娘丫鬟都不要,教别人顾着,她总也得溜个不见踪影,然后遇到了问题,三不五时就跑来找他,有时甚至就窝在他床上。

    一日两日,他还无所谓,到得三四日、五六日,她头上的双髻早散乱,身上也发出臭酸味,他才发现她根本没洗澡,只得拖着她到浴池洗澡。

    “不要、不要,我不要——”

    “什么不要,你臭了。”

    “才不臭啦!我洗过了啦!”

    “假装用水沾沾手不叫洗澡,那连洗手都不是,你闻起来都像臭掉的酸奶了。”

    “呀,等一下、等一下啦,我等一下会洗啦——啊——”

    即便她七手八脚死命的抵抗,一路哇哇怪叫,他还是成功将她拖到了浴池旁,剥了她皱成梅干菜的衣裳,将她扔进水里,像洗小猫般,将她从头到尾刷洗得干干净净。

    到了一半,兴许是因为都已经整个人泡在水里了,她才不再挣扎,却气嘟嘟的红着眼,撇过脸去不理他。

    他不管她,迳自替她把长发也洗了,但洗完之后,她却还是倔强的不肯和他说话,泛红的眼角,还盈着泪光。

    “哭什么?”

    “哼。”她扁着小嘴,把脸撇到另一边,泪水却因此飞了出来,叮叮咚咚的落在水中。

    这下子,让他更不爽快了,一股气哽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只得将她从池子里拖了上来,拿着布巾粗鲁的替她擦干,边凶狠的道:“爱哭鬼,不过是洗个澡而已,有什么好哭的啦!师叔说过,不洗澡容易生病啊!”此话一出,只让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委屈又气恼的喊:“可是,你害人家的书都湿了啊——”

    他一怔,朝她所指的地方看去,才看见那本他给她的孙子算经,早已湿透泡开,摇摇晃晃的浮在水中,正缓缓下沉。

    “我、我明明有叫你等一下的”她皱着小脸,边哭边抱怨道:“可你都不听”

    他讷讷无言,好半晌,只能道:“只是一本书而已。”

    “可那”她皱着脸,扁着嘴,抽噎着说:“那是阿静给我的啊”这一句,让他愣了一下,只能瞧着眼前那小小的娃儿。

    她小小的脸蛋涨得通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豆大的泪一直掉,不知怎,竟比先前更加让他难受得紧。

    “对不起你别哭别哭了啦”听得自己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已拿布巾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悄声承诺:“我再抄一本给你。”

    这一句,让她瞬间哭声稍歇,睁开水漾般的大眼,狐疑的瞅着他。

    “真的?”

    他一定会后悔的,那瞬间他不是没想过,可一张嘴,却还是无法控制的冒出了保证。

    “嗯,真的。”

    确定他是说真的,她原本还哭得像肉包子一样皱皱的小脸,霎时破涕为笑。

    那笑靥,好可爱、好可爱,像春天里阳光下迎风摇曳的小花一般——

    但,那才是恶梦的开始。

    自此而后,她背诵算经的声音,就理所当然的不断回荡在他耳中,整整个把月,未曾停过。

    “凡算之法,先识其位,一从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

    她早也背,晚也背。

    吃饭也念着,洗澡也不忘,就连睡着了,都要梦呓个几句。

    “凡乘之浩:重置其位,上下相观,头位有十六噗唧、五噗唧”

    三更半夜,他半梦半醒,只听她嘟嘟囔囔还背错,忍不住开口纠正:“是六不积,五不只。”

    话出口,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还在惊慌自己竟被制约,就听见她咕哝道歉。

    “对不起啦,是六不积,五不积。不对,是五六只。咦?奇怪,是五只还是六只?”

    瞧着她在梦中喃喃自语,困惑的攒着小小的眉头的模样,实在教人心疼又好笑,他忍俊不住笑了出来,知道她没继续下去就无法睡好,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开口提醒:“六不积,五不只。上下相乘,至尽则已。”

    听到了答案,她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翻个身窝到他怀中,又继续嘟嘟囔囔。

    男孩好气又好笑的叹了口气,知道在她背完之前,他是不用想睡了。

    明明和她说过了,这得活念不是死背,可她性子硬,偏是要先背起来再说。

    天知道,这还只是卷上而已,还有卷中和卷下呢。

    他的苦日子,恐怕才刚刚要开始而已

    水波荡漾

    氤氲的水气中,一位穿着仆佣衣裳的姑娘推开了门,端着一盘澡豆,朝那luo身在浴池中沐浴的男人走来。

    她在他脑袋后方蹲跪下来,轻轻的把漆盘搁在地上。

    男人没有动,看起来几乎像是睡着了,束起的长发依然是束起的,像是脏掉的麻绳一般,搁在脑后地上,灰灰脏脏的。

    倒是他还记得要先洗澡再下水,清水在他矫健黝黑的皮肤上荡漾,那模样颇为诱人,可这儿灯火昏黄,再更下去就看不清楚了,实在有点可惜。

    这一趟,他出门忙了个把月,若换做城里其他那些二世祖,定是先把事交代给下人,就先回家梳洗休息,至少先吃饱喝足了,其他事改明儿再说。

    可他不是,他就是非得要做到日落西山、三更半夜了,才愿意回来。

    明明这凤凰楼又不是没人了,也不差他一个。

    瞧给累的,睡着了吧?发都还没洗呢。

    姑娘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暗暗在心里哼了一声,但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解开了他束起的长发——

    蓦地,原本搁在水中的大手,霍然抬起,闪电船抓住了她的手。

    她轻抽口气,抬眼瞧去,却见他脸上的布巾还遮着他的视线,但他湿热的大手确实准确无误的逮住了她。

    “你在这做什么?”

    低沉的声音回荡一室,带着微微的恼,质问她。

    “替你送澡豆啊。”她眼也不眨,笑盈盈的说:“你出门那么久,发一定久没洗了,又脏又臭的,不多拿几个澡豆来怎能洗得干净?”

    “这是下人的事。”

    “晚了,我让大伙都去睡了,谁要你这么迟才回来。”

    他紧抿着唇,握着她手腕的手,略微收紧了一些,然后松了开来,作势要起身,她瞧见忙迅速伸手压住他厚实的肩脖,开口用最直接有效的话,阻止他。

    “你别起来,一起来就什么都让我看光了,我还没出嫁呢。”

    这一句制止了他的动作,但让他的下颚绷得更紧了“你还想嫁,就不该在这。”

    瞧他不开心的,可他的不开心,恰恰好就是她的开心呢,这几年更是如此。

    她嘴角噙着笑,收回在他肩上的手,道:“静哥,我们是兄妹,妹子帮辛苦工作回家的兄长洗洗头,不也挺应该的?躺着吧,我替你把发洗一洗。”

    没来由的,她那声刺耳的称呼竟较以往更加扰人。

    “我可以自己洗。”他着恼的说:“你是大小姐,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她听了,也不恼,只顾着解开他的辫子,笑咪咪的道:“你不把我当妹子你就起来吧。”

    他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室内只有淙淙的水声。

    有那么一刹,她以为他会站起,她屏住了气息,等着。

    但他没有,终究是没有。

    看着他紧绷却不动的双肩,她心底浑现一丝恼怒,一点遗憾,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慢慢以指替他梳开了发,一次又一次,轻柔的、细心的,将他的黑发梳开,拿木勺舀水淋湿,用澡豆在手里打出泡沫,再抹上他的黑发,按摩着他的头皮。

    罢开始,他依然有些僵硬,但缓缓的,她可以看见他放松了下来。

    他这一趟跑船,去了益州将近一个月,她知道他已经比一般男人都还要爱洗澡了,可手上洁白的泡沫,依然渐渐染上了脏污。

    就算在船上,也不是天天都有淡水可用,虽然说旁边就是大江大河,总也不能要他天天生河里跳,不是说他不想,这些年来两人一块儿长大,她晓得,他想得可厉害了,若不是因为碍于风家大少爷的身分,他定是天天往水里钻。

    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么爱洗澡的。

    所以,每次他一回来,她知道他一定是先到浴池里泡上大半天,这是他少数纵容自己的奢侈。

    这男人顶着的头衔,明明就是风家大少爷,他平常却处处苛待自己,无论吃的用的,他总是随随便便,除非是为了要和人谈生意,衣着打扮得上得了台面,否则他能省则省,绝不多花家里一分一毫。

    她拿起木勺,再舀起几勺温热的水,替他冲洗长发,然后再上了一次皂。

    他那双黑亮的眼,仍置在布巾之下,但她看见,他额上的紧绷,已然渐渐抚平。

    当她再次替他冲水,他的呼吸平稳深沉,一勺又一勺的,她让水流将脏污带走,小心的不惊扰他,让那一头长发再次变得乌黑柔亮,轻轻的她以小手覆上他的额发,避免水流冲入他的眼耳。

    木勺里的清水流尽,她的手指顺着他的眉骨滑过,抹去那残留的水珠,然后不自觉的停在那里。

    最后一道纠结在他眉间额上的青筋,在她温柔的指尖下化开。

    她能感觉,他温热皮肤下的脉动,那么稳,那般沉,就像他的呼吸一般。

    睡着了吗?

    不由自主的,她弯下身来盯着他黝黑的面容。

    他的嘴角下巴,经过了一整天,已冒出了些许胡碴,滴滴的汗水从毛孔中渗了出来,悬在其上,然后顺着他脸上严酷的线条,汇聚滑落。

    左边的眼角旁,有些新增的扭曲小疤痕,看起来像是烧烫伤,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它们不是很显眼,不仔细看还不会看见。

    可她向来很注意他。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但她改不掉。

    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不是那么俊美,但很方正,很男人。

    她记得他儿时的模样,他有一张老脸,当时他就和爹那种俊美的模样有很大的落差,成年之后,他的样貌和爹差更多了。

    少年时,他有阵子突然抽高拉长,她曾听过人们在背后说他丑,好像穿着人皮的骷髅一般,夜里瞧了都要吓出三魂七魄来,但成年之后,他的脸与身上都长了肉,变得十分强壮,他还是不好看,没爹那么好看,但嫌他丑的人少了,倒是许多丫鬟看见他,会羞得脸红心跳。

    从小,她总追着他的脚步,跟前跟后的。

    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她也一直崇拜着他。

    直到某一年,她发现他不知怎地开始消失了,不再牵着她的手,不再任她随传随到,不再注意看着她,不再是理所当然。

    然后她才惊觉,他长大了,成人了。

    他不再是个孩子,也不再是青涩少年,他变成了——

    一个男人。

    蓦地,一只湿淋淋的大手抓握了自己的手腕,她才发现,她的手指不知何时,竟溜到了他唇边。

    “胡子长出来了。”她镇定的说:“我替你剃了吧?”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张开了嘴。

    “不用了,反正明早还要再剃一次。”

    他低哑的嗓音,淡淡回荡在浴室之中。

    这一回,她没和他争辩,即便她脸没红、气没喘,声也很稳,却无法隐瞒她腕上太过急促的脉动。

    “也是。”

    匆匆的,她抽回了手,拿来一旁干爽的布巾,包住了他湿透的发,边佯装无事,冷静的道:“干净的衣裳都给你放在架子上了,起来记得把身体擦干再出去,你别又在这儿睡着了,皮都泡皱了。我在你房里备了宵夜,一会儿吃些就早点歇息了吧。”

    说着,她缓缓站起身,收拾了他的脏衣物就往外走,临到门前,又忍不住停步回首。

    “浴池现在是二楞子负责整理的,他明早上自会来打扫,你别抢他工作,他会哭的。”

    他没有答应,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慵懒的瘫在氤氲的热水里,脸上还盖着那条布巾,看起来该死的性感,该死的可恶。

    可她知道他听见了,二楞子幼时烧坏了脑袋,整个人傻傻的,被抢了工作是真的会哭的,她清楚他不会多事。

    所以,她没敢再看那个泡在浴池里的luo男一眼,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到他身边,撇开他那死命盖在脸上的布巾,做出些什么蠢事。

    匆匆的,她推门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夜凉如水,她快步走在沁凉的月夜之下,依然感觉心头狂跳。

    她一路走回自个儿房里,直到回到房了,坐下来了,才发现手中仍抱着他的脏衣裳。

    她完全忘了要先将它们拿去洗衣房,到此时,红霞才无法克制的上了小脸。

    “可恶。”她轻咒一声,原本想将那满是他汗臭味的衣裳扔到地上,可半晌过去,她却依然将那臭衣裳紧握在手中,而且还不小心发现他的裤脚都是干掉的泥水,手肘与膝头的地方,也磨损得差不多了。

    懊死的,这哪像个大爷的行头,怎么看都像港口码头上那些苦力穿的,真是教她看了就一肚子火!

    这些年,那死心眼的男人只花自己领的薪饷。

    三年前,当她在帐簿上发现他给自己发饷,而且竟然只领和一般小掌柜一样的薪饷时,她真是气得眼前一片花白。

    装什么清高啊!王八蛋!

    看着那又脏又臭,几乎快破掉的衣裤,想也没想的,她伸手扯破了它,那并不难,它本来就磨损得能透光了。

    “唉呀,真糟糕,破了呢。”

    瞧着那可以穿过整个拳头的破洞,她一点也不真心的说着遗憾的话,一边继续搞破坏,直到那套衣服被她弄得七零八落,不成样了,她这才把整套衣裳都扔了,上床去睡觉。

    “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次!”

    “我就说!我就说!我说你家那少爷才不是少爷,他是个假货,你娘生不出儿子来,你爹才捡他回来的,他爹娘不要他,就凤凰楼拿他当个宝——”

    “你这王八蛋!看我揍死你!我叫你说!叫你说——”

    “啊——好痛、好痛!你这疯婆子!快放手!放开我——爹、娘——哇啊——”

    远远的,才刚满十四的少年,就瞧见了那丫头,骑在一个被扑倒在河岸边的男孩身上,她攥紧着拳头,发了疯似的,一拳一拳就往那少说大她两岁的男孩身上打。

    他脚一点地,施展轻功,迅速上前,拦腰将那丫头强行从被打得满头包的男孩身上抱开。

    “做什么?放开我!”她生气的大喊着,回头见是他,也不熄火,只嚷嚷着:“阿静,你放开我!我要捧扁他!”

    少年当然没有听她的,反而是死死钳抱着像虫子般奋力扭动挣扎的丫头,往后再退一步。

    “你不能捧扁他。”他冷静的劝说:“当街斗殴是要抓去衙门里打**四十下的,你忘了吗?”

    上个月,他确实很钜细靡遗的清楚解程过笞刑这件事,所以听他提起,她稍微冷静了一点,但仍有些愤愤不平,生气的吼着。

    “可是,是那头蠢猪先惹我的——”

    那男孩听了,虽然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了,还不知死活爬起来哭着冲道:“我又没说错!这个丑八怪本来就是捡来的!”

    “你还说,看我撕烂你那张臭嘴——”

    原本才稍稍安分下来的丫头,瞬间又扭动挣扎起来,凶狠的伸出手,对着那家伙张牙舞爪的,试图再次殴打他。

    “银光,住手!”

    虽然少年依然抱着她的腰,再次往后退带她远离那男孩,但她滑溜得像条鱼一样,混乱之中,竟还真的让她又对男孩踹出了一脚。

    砰的一下,她的脚丫子,硬生生踢到了男孩的口鼻,男孩被踢得扬起了胖脸,刹那间,鲜红的鼻血与一颗白晃晃的牙顿时在空中齐飞。

    “呜啊——我的牙、我的牙——呜呜——你这个疯子、疯子——”男孩捂着噎血的口鼻,吓得拨腿就跑,却还是不断频频回头对着她又哭又骂。

    “王八蛋!你好胆别走!阿静!你放开我、放开我啊!让我给他好看——”

    她火冒三丈的叫嚣抗议着,但身材已经抽高拉长,逐渐变得强壮的少年当然不曾松手,他将那气疯的小妮子扛上了肩,迅速带她离开犯罪现声。

    一路上,也不顾旁人侧目,她依旧不断在他肩头上叫嚣挣扎,好不容易到了家、进了房,当他将她放下来时,她头上的双髻理所当然的又散了,脚上的鞋掉了,身上的衣也歪了,整个人披头散发的,一张小脸气得红通通,鼓胀得像海里的河豚一样。

    她一下地,立刻气呼呼的转过身去,不肯看他。

    瞧她那模样,只让他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却是熨上心头的暖。

    她这阵子到处惹是生非,几乎揍遍十里长街的半数孩子,可他知道,她生事的原因,几乎都是为了他。

    他耳朵太好,总是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入了耳。

    应该要责骂她的,可到头来,当他伸出了手,却只是拿了木梳,替那和他生闷气的丫头,重新梳发弄髻。

    她原先因为赌气还想闪,但犹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站在原地,让他替她整理长发。

    这野丫头,三不五时就会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因为老爷身体不好,夫人时常顾不到她身上,他逼不得已,只好随身带着发梳,养成了替她整理的习惯。

    她的发,长到了脚边,却总是让她自个儿弄得纠缠成一团。

    他耐心的替她把打了好几个结的长发梳开,一边却又忍不住好笑的低斥:“小疯婆子。”

    她忍耐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不禁咕哝抗议:“我才不是。”

    对这抗议,他没再多做评论,只是笑意却无法抗拒的上了嘴角。

    他熟练的帮她重新扎好双髻,淡淡道:“你不能殴打所有说我闲话的人。”

    她僵住了,动也不动的。

    他猜她以为他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打架,她从来不曾说过原园。

    “如果真的忍不住,下次揍肚子就好。不要打脸,打脸太明显了。”他说。

    她再一愣,整个人转了过来,傻眼瞪着他。

    “还有,记得找没人看到的地方,才不会被抓到。”他替她把前面的浏海梳整齐,道:“但直接打人还是最笨的,因为那很容易被发现,最好的方法,是暗地里给他好看。”

    她杏眼圆睁,好奇的问:“怎么做?”

    “收购他家的店铺子,让他叫你小姐。”

    他瞧着那可爱又暴力的小疯婆子,将歪斜的衣裳拉正,替她重新绑过一次腰带,道:“把你的敌人,变成朋友,然后他就不敢再说闲话了,至少不敢公开的讲。”

    她拧着秀气的眉,道:“我也不喜欢他们私底下乱讲。”

    心头,莫名的再一揪。

    凝望着眼前顽固的丫头,她乌黑的大眼,如此坦然而直接,他喉头紧缩着,然后蹲下了身,帮她拉好松脱的罗袜。

    “阿静?”

    “嗯。”“为什么你叫爹娘是叫老爷夫人?”

    他略略一僵,看着她套着白色罗袜的小小脚丫,半晌,才道:“我是风家少爷。”

    这不是一个回答,它没有解决她的疑惑。

    她困惑的看着低着头,从一旁衣箱里替她拿出另一双新鞋的他,悄声再问。

    “你是我兄长吗?”

    这个问题,让他又僵住了,但只有一下下,他把小小的新鞋,套在她脚上,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

    她等着他回答,可他始终没有开口。

    莫名的,她不安了起来,当他替她穿好鞋袜时,她叫住了他。

    “阿静。”

    终于,蹲在身前的少年,抬起了眼。

    她认真且执着的看着他道:“你不要担心,等我长大之后,我就嫁给你,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说闲话了。”

    眼前小小的姑娘,眉洁目秀,衣着端庄,一左一右顶着两个小小的发髻,她看起来,就像个可爱的三彩瓷娃娃,可和其不同的,是她小小的脸蛋上,有着因为激动而泛起的嫩红,一双乌黑的瞳眸闪着坚定的亮光。

    她是认真的,非是妄言,不是虚语。

    他无言以对,只听到心在跳。

    待回神,他已伸出双手温柔的将这可爱的女娃拥在怀中,抱着她起身,往外走去。

    “阿静,你有没有听到?”她圈着他的颈项,乖乖的让他抱着,却依然忍不住叨絮“等我长大嫁给你,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像捧着刚出炉的瓷娃娃那船,小心翼翼的捧抱着怀中的小女娃,穿过长廊绿柳下,送她去陪她爹娘用膳。

    可她不甘心没得到回答,仍是执着的在他耳畔,一问再问。

    “阿静,你听到了没啊?听到了没啊?”

    是听到了没啊?

    她翻身掉下床时,仿佛还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可恶。”

    姿势难看的趴在地上,她万分不变的咒骂出声。

    都是他害的!

    事后回想起来,她小时候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从来不曾回答过。

    每次她说她要嫁给他,他不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不就干脆假装没听到。

    那么多年来,她还以为他的心会在这里,就算不在她身上,也在风家,在凤凰楼上。

    她以为他就算不在乎人,至少在乎这些年他打下来的江山。

    可直到三年前,看见他发给自己的薪饷,她才知道,他从来不曾想要留下。

    他不担当风家大少爷,不希罕富甲天下的凤凰楼,他会在这里,只是因为他认为他欠了爹娘一条命而已。

    他是个弃婴,是养子,他和她不是亲兄妹,从来就不是。

    他顾着她,护着她,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就出门去了,一次又一次,回来了又出去,回来了再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停止过。

    她都已经习惯睡他床上了啊,习惯床边会有他挡着当栏杆,习惯他替她梳发整衣,习惯一伸手就能抓住他,可他纵容着她养成一堆坏习惯之后,就拍拍**走人了,留她自己一个人收给善后。

    都是他害的!

    可恶可恶可恶——

    生气的捶了地板好几下,她这才爬坐起来。

    窗外,天还是黑的,好黑好黑。

    她曲起膝头,把脑袋搁在上头,只觉眼眶发酸。

    都是他害的

本站推荐:天价小娇妻:总裁的33日索情我村子里的后宫佣兵的战争重生之财源滚滚美食供应商重生八零之极品军妻炮灰修真指南腹黑双胞胎:抢个总裁做爹地林家女学神在手,天下我有

银光泪 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90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黑洁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黑洁明并收藏银光泪 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