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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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五月,小山村一派火旺的风景。它沸腾了,像一群奏着凯歌的小麻雀,热闹一直落到了心绵里。泥土的芬芳氤氤氲氲,飘得漫无目的,延伸得远远的。它像是睡醒了久寐的梦,睁着一双慵懒的双眼,打量着白云的欢畅,蓝天的悠闲。可是,小山村的乡亲们却少有闲情,他们在呼吸间都是忙碌的空气儿。

    五月是收获的季节。金黄的油菜花变成了硕果累累的菜荚,身上背负的果实挠得他们笑弯了腰。微风拂在他们的面颊上,身段上,带去了深情关怀的问候,带来了淡淡的醇香。你会看见油菜荚的笑靥,调皮的,甜甜的,欢欣鼓舞的。你伸手妩摸它,它却羞涩地低下了头。这时,你会认为整个山村都浮在丰收的海洋里,这片海洋的波涛荡漾得如此有喜气,有力量的影子。沉浸在浪花的雨滴里,你不会说,小山村是冷静而贫乏的。

    油菜籽是山里人的宝贝,他们欢欢喜喜在撒下种子,伺候着,等待的也就是五月天的太阳。他们一挑一挑地担回来,一背一背地背回去。将它码在自家的院坝里,寻思个好的晴朗天气,再铺开,用木条做的连枷一枷一枷地敲打出来。油菜籽也黄黄,也黑黑的,也有黄黑相间的。不过,它们的模样却都是清一色的圆脸庞,乖乖的,很可爱。一有火辣的天气,整个小山村也会变得热气沸腾起来。东家的连枷,西家的刮子,老人们的笑声,小孩子的调皮,还有汉子们的吆喝,姑娘们的嗓子。混合在一起,慢慢地融合,交流成一首永远也不厌烦的曲子。一时,东家的说,老婶子,今年收成不错哟,瞧你高兴的。西家的也回他,啥不错,你瞧,这不很多没满籽呢。东家的也谦让起来,倒是,你看我这一坝,看起来挺热闹实则少呢,空壳而已。接着便是一阵在笑。东家的与西家的都在笑,都在说,也都在忙活。

    那大哥,听说你今年油菜籽大收啦。山上的麦子也长得满喜人的,今年可是仓都装满了吧。一汉子吧嗒着手里的旱烟锅,问另一个。这倒是,装得满才好啊,这油菜籽呢,是吃不完的,准备榨一点油够吃就成。其余呢,换点闲钱,打点酒喝。那汉子长得壮壮实实,赤着粗黑的胳膊,油光光的。在太阳的暧昧下,野性飙悍很有男人的强壮味。哎!不和你老多聊啦,我山上的麦子已掉了头,等到着我呢。汉子作了一个假揖,哈哈道。也是,我也得赶紧下油菜去。不然要是遇上下雨天,生了新苗可不好玩呢。两人同样是笑声带着笑面,笑语连着笑歌儿。匆匆而别,各忙各的去也。

    这边的油菜还未拾缀齐整,山上的麦子便已黄了枝头。收麦子较收油菜要忙些,麦子在山上也最怕阴雨天。它们强劲的生命力,会在枝条上发出新芽来。收回了家,也不能久久地搁着,要赶着好天气,敲出籽来。晒得干干的,装进仓里,方才告一段落。这时,你要是爬上高山望一望,田里地头的人也都将自己的身体运活到了极至。他们手里的镰刀,正有运刀如飞的味道。他们只消一手抓住麦身,镰刀轻轻一拖,便倒下了一大片,干脆利落。即使不小心被麦杆划破了手指,被镰刀划破了脚腕。他们也全不顾忌,继续着手上的舞动。我总是很尊敬乡亲们的那双手,就像是一个博物馆那么丰富多彩。有的满手都是老茧,茧的硬度的确可以和石头齐驱,有的手可以和松树皮成为朋友。一层层的,妩上去很刺肉,像层层的梯田般,又像是被刀削出来的一样。还有就像山村的地形,沟沟壑壑,很深的皱纹使你毫不犹豫地联想到沧桑的际遇。乡亲们的手在五月的天气里,却都变得异常的敏捷,好像它们是这个月份里的孩子。那么亲切,那么顺从。

    五月也是希望的季节。在乡亲们的眼里,油菜与小麦毕竟是副食,而水稻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往往是麦子与油菜收割以后,马上蓄水,准备插秧苗。可老天的眼泪在五月天里往往也是最吝啬的。寄盼老天的恩赐往往成了乡亲们日常杂务。他们在收割时,冀盼天朗放晴。可在播种时,盼望雨水又使他们多了一些苍老的种子。山村不比平原,我曾经看见过成都平原的黑土地,与山上的黄泥巴比起来,何止滋色一点。成都平原即使整个五月都不落雨,农人们也可将秧苗插下田。因为都江堰的水是源源不断的。而小山村,是没有如此的福份。首先,它的海拔太高,按乡里人的说法,也许要等到到地球的第二次冰川时代,小山村才有机会在河流的下方。近来,村子里也修了很多的堰塘,可往往也只是杯水车薪。靠天落雨往往还是最终的归宿。在我的印象里,乡亲们的勤劳,一直让我引以为荣。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勤劳,可始终也没有摆脱贫穷。他们的脸上,阴晦的气色居多,而喜气大概也只有在收获的时候才开得如此灿烂吧!

    五月的希望是沉重的,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要是错过了节气,别说富饶,饿肚子也是会有的。但世世代代居住在此的乡亲们,并没有在生活的恶劣下而屈服。他们尽量地修着水渠,筑着堰塘。哪怕是一丁点儿可能的改变,他们也不会放过。农人们的号子,牛们的喧叫,也没有停止追逐。他们在五月的丰收里撒下希望,虽然撒得艰难,可他们义无反顾,没有回头。

    青青的秧苗啊!积聚着多少人的期望。乡亲们好不容易扎上了水田,便会迫不及待地牵上老水牛,扛着梨头,一整天泡在水里。吆喝,走动,再吆喝,再走动转身,提梨,再转身,再提梨。田里不仅有汉子,也有年轻的媳妇,幼稚的娃娃,花甲的老人。他们手持一颗颤巍巍的秧苗,用尽了力量插下去,好像是在发泄,又好像是回归到了大地的怀里。五月天里的热闹是复杂的,情感的交缠也是让我无法分辨的。我经常会问我自己,五月的艳阳是喜气的,还是悲伤的。五月里的乡亲们是好样的,还是傻冒的。他们是愚昧无知,还是痴心不改。而我这个农民的儿子,却回答不出,甚至连想我都想不出。

    不过,我对五月天的风景却依然十分依恋。不论是喜气洋洋的面庞,还是愁眉不展的眉梢。不论是热火朝天的丰收盛壮,还是略带沉重的希望之芽。它们在我的眼里,都是亲切的。在我的想象蝇,都是美好的。在我的脑海里,都永恒地存放着。你也许会认为我少了一份赤诚,为什么我不在山村的五月天里忙碌呢?是啊!五月固然美好,在我的心目中,也固然风景如画。可我却不愿回去,为什么?或许很简单,也很单纯。我害怕,我害怕沉重的希望,我也害怕空虚的收获。我的心灵中虽然有乡亲们给我的朴实,但我毕竟不是乡亲们的那份执着。我向往的生活美景,但我却不一定要真正融入。我很虚伪,我承认。我也会坦诚地说,我爱乡亲们。这样也许就更虚伪了。

    可是,我对五月天里的乡亲们了解也并不是很透彻,我看见的丰收与喜悦只是眼睛给我的反光而已。他们的苦涩,我知道么,他们心中真实的故事,我知道么?我唯一可做的,就是读着那一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读着诗篇,时刻告诫自己,自己也是农民的儿子,农民的苦要牢记,农民的心血要尊重。他们的灵魂更应该让我去学习。可我背完了这些之后,我的脑中又空漠漠一片了。空漠漠的,完全。五月天,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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