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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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西北风挟着小雨绵绵地下,看不见水罐一样的天,看不见泥泞的地,天地一片泥泞,天地一片混沌、迷茫。

    芬守侯在妈妈病榻前,看着妈妈有气无力悠悠的拔着游丝一样的那口气,她幼小的心灵碎了,碎得一瓣一瓣的,一点一点的,碎成了粉末,掺和进那鲜红的血里,流遍全身,她那瘦小的躯体和着蓝缕的衣衫一起筛糠的抖着:“妈妈、妈妈呜呜”她伤心的哭着,用瘦骨嶙峋的小手使劲地推着妈妈。“妈、妈、妈妈你醒醒醒醒吧,你不能扔下我呀,爸爸没了,你再不要我了,我咋活呀,妈妈”她小声的嘤嘤地哭泣着,哭诉着。外边的雨还在下,西北风抱起冷雨不断的往小窗上摔,芬打了个冷颤,偷眼看了看肆虐的雨夜,两只麻杆一样的胳膊紧紧搂住了自己瘦小的身体,外边的天地还是一片泥泞、混沌、迷茫。她真害怕,她害怕妈妈不再管她,她害怕没人再供她念书,她害怕流浪在外边被坏孩子欺负,她害怕孤独弱小的自己,无法在这泥泞、混沌、迷茫的天地间独行

    “水水给妈点水”妈妈醒了。芬急忙拿水来给妈妈喝。看着妈妈醒来,芬又高兴的哭了。

    “ 别哭,好孩子别哭,你越哭妈妈越着急上火。"喘息了一会又说“你今年几岁了?”

    “十二岁了,妈妈,你忘了么。”

    “十二岁了,太小了,你爸爸走八年了,我琢磨着把你拉扯大了,我就有个盼头了,可是这唉万一我不行了你可怎么办呢?你姥家没啥人了,你有个姑姑在山东,从小就刁,她能管你么?不可能。不然你就把咱家那房子租个户,也有个照应,出租的钱够你生活了,妈还有一点积蓄,留着你读书,两家住一屋不容易,要勤快,听话,有点眼力见儿,别死么卡眼的不懂事”妈妈说不下去了。

    “怎么样,好点没有?”风雨中走进一个人来,虽然打着雨伞,雨水还是顺着她的高根鞋流进了鞋壳,她坐下来脱下高跟鞋往出倒水。原来是芬的老师也是妈妈的学生梅来了,自打芬的妈妈病重后,芬不能去上学,她每天风雨不误的来为她补课,一是为人师长的高度责任感,二是感念芬的妈妈那份师生情分。

    “又麻烦你了,这可怎么说的,让我过意不去”

    “兰老师,快别说这些,我小时侯你不也是这样对我的么,你好好养病,快好起来吧,芬多可怜那,她在班里是尖子生,我不能让他落课太多。”她扑闪着两只水灵灵善良的大眼睛说。

    “话说到这里,我还真有话对你说,我知道这我病治不好了,只是这孩子太小,孤苦伶仃的,跟前没个知近人,怪可怜见的,我死也闭不上眼睛呀,你心眼好,善良,对我的芬一百个好,你就多操点心吧。你想法子把我家的房子租个好人家,让芬住一头,你呀,就多跑着点,多照应点吧,她的棉衣我已经做了几套,够穿几年的了,我给她留了几百圆钱,够花一阵子了,孩子的学习,你就多管着点,孩子小不懂事,你就多调教着点唉真是照孽呀,早知这样我何必要走这一朝呢?”她已经气喘吁吁。

    “兰老师,没事,你就好好养病吧,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什么呀,我心里明镜儿的,好不了了你还没有答应我那,你说能不能替我操点心呀?我知道难为你了,你还是个姑娘。”

    “兰老师,你就放心吧,我把你家的房子租出去,把芬接我家来住,一个小女孩子,在外面住我不放心,我会一直管她,照顾她,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的对她,培养她读书,教她学习,教她做人,直到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为止。”

    “净说傻话,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领一个八岁的孩子,将来结了婚还能再管她么,你就叫她在一边住吧,你多照顾点就行了。”

    “不,将来我有结婚的一天,也得先说好,必须带着芬,不然我就不和他结婚。”

    嘿嘿两个人都笑了,芬一把抱住了梅却哭了起来。她嘤嘤地哭着,就像抱着妈妈一样伤心的哭着,妈妈也哭了,梅也落下了同情和伤心的泪水。外边的风还在刮,雨还在下,天地仍然一片泥泞、混沌、迷茫

    芬的妈妈走了,她走在放心的托付之后,她走在天地泥泞、混沌、迷茫的雨夜

    芬真的搬进了梅的家,梅像一个妈妈一样侍侯芬,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梅的妈妈不让她干这些活,梅说:“我能干,芬是我的老师托付与我的,我对她有承诺,一定要亲手把她带大。

    温馨亮丽的新房,梅和新婚的丈夫一起布置着小屋,一张单人床,铺着漂亮的床单,一张小写字桌,一把椅子,一个小小的书架,这是芬的房间。

    “你看你比侍侯我还精心呢,我都嫉妒了。”

    “你和一个孩子争什么高低,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梅笑着抢白他说。

    芬成了梅新婚家庭中的一员,一个特殊的新婚家庭和谐美满,浑然天成。小夫妻恩恩爱爱,有均有让,丈夫抢着洗衣,妻子抢着做饭,芬也很懂事,很有眼力见,拣碗、扫地,样样活抢着干。梅两口子说:“你还小,你的任务是学习,只要你把学习撵上去,你妈妈地下有知,也瞑目了。”

    梅每天晚上陪芬学习,教她练字,教她练琴,教她怎样为人处世

    芬过着风衣足食,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随着时间的流逝,芬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既有教养又鲜花一样的美丽漂亮。她已经读高三了,同班的小男生爱上了她,她也春心萌动,竟然背着梅偷偷的恋爱了。

    梅看着芬一天天长大了,觉得该要个孩子了。十月怀胎竟然生了一对龙凤胎。在学校做校长的丈夫,三十多岁得子,而且是一双儿女,十分的高兴,芬也高兴得手舞足蹈,她帮着梅沏奶、喂奶、洗洗涮涮,梅也多了个帮手,一家人其乐融融。天有不测风云,梅病了,住进了医院,经检察确诊为晚期肺癌。对于这个幸福的小家庭无疑于青天霹雳,看着贤惠善良恩爱的妻子,丈夫的心碎了,他无力再支撑下去,也病了。

    才十八岁的芬,忙里忙外,忙着接送两个孩子,忙着侍侯家里的病人,还要陪着医院的梅。

    一阵专心的疼痛令梅窒息,她的脸变得青白青白没有血色,美丽的大眼睛再没有往日的神韵,漂亮嘴唇干得像千层饼一样起皮,瀑布一样的青丝,化疗脱发以后像一蓬稀疏的乱草一样枯黄焦干。

    “芬,老师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像我的妈妈一样好。”

    “你喜欢咱家的两个双双么?”

    “当然喜欢了。”

    “我这病也没几天熬头了,扔下你们大小三个我走不了哇,两个双双才三岁,他们爸爸才三十四岁,你才十八岁,这一家人上不上下不下的,你让我怎么走哇”

    “不,梅老师,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那,两个双双怎么办那,我不让你走”芬哭着,两只手紧紧地拉着梅的手不肯松开。

    “不哭,不哭,老师不走,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扔不下呀我走了,咱家再过门来一位,能行么,能容得了你么?能对两个双双好么?唉”

    芬眼看着对自己比妈妈还亲的老师,病入膏肓,一点办法也没有,她苦苦的想啊,寻摸呀,可是她真的啥招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忍受病魔的煎熬,眼看着死神一天天的向她逼近,她只恨自己不能替老师忍受痛苦。她急得在地下直转。

    梅的丈夫坐在梅的床前,用湿毛巾给她擦脸,给她铰指甲,他把自己的脸贴在梅的脸上,和她轻轻的耳语着:“梅,听话,不许耍赖,咱是说好了的,携手今生,来生再聚,三生不离不弃,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他大泪滂沱。

    “今生怕是不能了,咱这缘分断了,来生吧,我在奈何桥等你,记住,到那里咱们再携手来生。可是这眼下,这后半生你还得好好活下去,咱们还有一双儿女,还有芬,她还没有毕业,我琢磨着,你再找一个贤惠温柔的人来承担起这个责任吧,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咱那两个孩子,谁能对他们好呢?”喉喽、喉喽一阵喘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憋得她窒息,眼泪一对一对的往下掉。梅的丈夫紧紧的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新痛得浑身痉挛得抽搐着,泪水也哗哗地往下流,折腾一阵后,梅已经精疲力尽,丈夫给她饮了几口水,她稳当了些,又说:“我说话你别不信,我有个想法,总是说不出口,你看芬这孩子怎样?她心地善良勤快,知书答礼,她要是不离开这个家多好哇。一准对咱孩子好,只有把你和孩子托付给她我才放心凭你的为人、地位、才学,也不辱没芬的身份。”

    “你说啥话呢呀,你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再找人了,我心已经死了,我会带着咱两个孩子好好过的,再说了,芬还是个孩子。”

    梅累了,他微微闭上眼睛,喘息着睡着了。

    同样是一个阴雨绵绵,天地泥泞、混沌、迷茫的日子,梅似睡非睡的喘息着,芬在风雨中走了进来,和当年梅在风雨中来看芬的妈妈一样,今天芬已经变成了梅,她比当年的梅更娇艳动人。

    “水、水”梅呓语着。芬急忙给梅饮水。“老师你好点没有?”

    “好了,就好了”梅幽幽的说。

    “来,坐这,我有话对你说。”

    芬坐在梅的床前,梅拉着她的手说:“我不行了,就是放不下这个家,有一句话一直说不出口”她停下不说了。

    “老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啥话不好开口的,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去办。”

    “我想把这个家托付给你,有了你咱这两个孩子就吃不着屈了,我入黄泉也闭上眼睛了。”

    芬听的似懂非懂,她楞在了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梅也不再逼问,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梅走了,她再也没睁开那双美丽的眼睛。芬哭得死去活来。祸不单行,梅的丈夫情急之下,昏死过去,醒来后却站不起来了,他得了脑出血,芬急忙送他去医院,张罗安葬了梅,又开始侍侯梅的丈夫,和孩子。梅的丈夫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终于能下地,生活能自理了,芬长出一口气,也算减轻一些负担。

    芬侍侯梅的丈夫和孩子睡下,独自坐那里发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雨还在下,粘粘的湿湿的下着,天地一片泥泞、混沌、迷茫,她的心和这天地一样泥泞、混沌、迷茫,她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临死时的托付,轻轻的一句托付,让自己的老师付出了青春的代价,侍侯自己吃、穿、学习、成长,姑娘不姑娘媳妇不媳妇的,家里手忙脚乱,外面说三道四,结婚时老师的丈夫虽然没说啥,家里人也推三阻四的,不愿意让带她过门,她坚定的说,不带着芬就不结婚,梅的丈夫家里犟不过她,只好认了,这么多年的艰难困苦,她挺过来了,现在自己大了,老师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命运就这样的弄人。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可是,老师却为什么这样的命苦,刚刚把别人的孩子侍侯大,却扔下自己年幼的一双儿女,孤零零的走了呢?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好象老师临终前说了什么,她的眼神儿是那样的悠悠的、期盼的,可是自己真混,竟然没答应,没有让老师放心的走。芬越想越后悔,看着眼前这样的一个家,她的心在流血,她不能坐视不管,自己有责任担起这个家庭重担,有责任替老师完成未了的心愿,替老师好好的爱这个家,替老师爱她的丈夫孩子,侍侯好大人孩子,让孩子茁壮成长,可是这要付出多大代价呀,自己是个十八岁的姑娘,老师的丈夫三十四岁,眼下又一拐一瘸的,还有两个三岁的孩子,她害怕了,她害怕自己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和能量,去接受他们,她害怕自己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去面对这样的艰难困苦和煎熬她又想起自己的小朋友,他会怎样呢?接受了老师的托付,也接受了一生的艰难,毁了自己一生幸福、美好憧憬和希望,也毁了美好爱情的向往她不敢想下去。她就这样反复的想着,犹豫着,一连几天几夜没睡,没吃没喝,一朵鲜花一样的脸枯萎了,凋零了,人瘦了一圈,她病了,而且大病一场,人们都说,这孩子有心,没枉梅那样疼她一场。梅的丈夫心痛的说:”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家也不用你太操心,慢慢我会好的。”其实他心里明白妻子临死对芬的托付,可是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不能让芬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当芬病好了的时候,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嫁给老师的丈夫,担当起这个沉重的家庭重担。她的男朋友抱着她痛哭说:“你别嫁他,这太不公平了,太残忍了,我可以和你一起担起这个家庭重担。”

    “不,不可以牵连你,再说了,这算怎么回事么,我要完成老师心愿。”

    芬真的嫁给了梅的丈夫,承担起了老师临终的托付,也承担起了这个伤痕累累破碎的家庭重担,和人生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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